人在躺尸,推荐取关
 
 

【永在心露中168H】同调

【永在心露中168H】14:00

上一棒:@西伯利亚流泪小狗 

下一棒:@枯竹生笋 


Attention:cp露中,旅居老头露x退休翻译耀

2.单身老头黄昏恋,完全是我流人物塑造,注意避雷。。。

Summary:退休之后的王耀迎来了一位外国佬新邻居,值得一提的是,新邻居还养了只萨摩耶。

——————

  

  王耀临退休前,隔壁邻居李哥没了。他和李哥的关系停留在见了面就打个招呼上,李哥家里养了只博美,白色的一小团蜷在李哥脚底下,可爱得不得了。王耀本身对养宠物没啥心思,见得多了就不免想摸上两把小狗,摸得多了也就起了心思,几趟花鸟市场逛下来觉得可能还是养只鸟适合自己。刚刚敲定想买只鹦鹉,上头发文件说老王同志该光荣退休了,退休金啊保险手续的还在一项一项敲定呢,回头一看,隔壁李哥没了。

  这位老李是突发心脏病走的,没办法,年纪大了都怕这个。他的儿子孙子都在外地工作,是请来的清洁阿姨先发现的情况——或者也不能这么讲,应该是那只小狗先察觉到了不妙。据说那小狗极通灵性,阿姨一来马上就从小家伙的行为中发现了不寻常,推开房门一看,老李正在里面犯病难受呢,吓得阿姨立马给打了120,还在人急救医生的指导下给做抢救,结果还是没救回来。这该尽的努力已经尽到了,发现得不晚抢救得不迟,要是再出事那就是命。王耀也是见隔壁几天没开门才知道老李走了,连带毛茸茸的小狗也被送去了儿子家,丧事在别处办,这栋房子便宜转卖。

  又过了两天,鹦鹉送来了。王耀打心眼里庆幸,也不知道庆幸鹦鹉送来的时间好还是老李一家办事选的地方好,这才没让自家鸟一上来还不会说你好呢只会讲节哀,小嘴叭叭得多让人烦,说不定还会模拟哭声,那岂不是更烦。说到烦,王耀开始暗自许愿隔壁不要搬进来个三四岁的小孩,那年纪正闹腾,实在是受不了。要是搬进来夫妻俩,也最好是和和睦睦的,别整天摔了瓶子砸盘子,骂骂咧咧哭哭啼啼隔三差五让人民警上家里头劝,也实在是有碍他这退休老邻居的清净生活。这要搬进来个爱弹乐器的小孩呢,早起了吹拉弹唱倒也凑合,要是夜里一两点还在捣鼓那带响的乐器,也确实让人发愁。这想着想着呢,王耀就开始不免怀念李哥的好,老李人爱清净,和他王耀有话茬可聊,见了面会和和气气打招呼不说,逢年过节还道个喜,更别提家里还有只讨喜的小狗……鹦鹉吱嘎一叫,把老王从畅想中叫醒。王耀按开老年机一看,五点半,该准备着晚饭了。

  作为一名独居男同志,王耀没老伴也更别提孩子,街坊邻居问起来时王耀就嘻嘻哈哈糊弄过去,大部分人也都识趣地讲这个话题略过不谈。前阵子楼下有个大娘,热衷于给他找对象,到老再谈把黄昏恋确实有点时代潮流的意味……的确,这是一个开放的时代,老头老太太之间擦出点火花也是值得被祝福的,但这并非王耀所求。他婉拒了大娘的提议,继续过着他的独居生活,早上去早市买菜,中午了做点饭,晚上吃完饭去公园遛弯儿,夜里回了家看电视,十点躺床上,有时候辗转到凌晨也睡不着。

  大概是老年人通病,睡眠少又睡得浅,晚上溜达的时候聊天,好几个老哥们也都这样。不敌年轻的时候啦,王耀心想,年轻的时候能通宵读完一本厚厚的小说,然后倒头睡上一天。现在呢,他浅眠,再没有了呼呼大睡的兴致。

  他做饭,长于热烹,煎炒蒸炸炖基本都能做个七七八八,中午做份小炒,晚上用微波炉热热吃剩的正好。然而当他迎着夜色咀嚼芹菜肉片时,他又想到没了的老李,因着老李曾有那么一次聊天时向他说起——要趁着牙口好的时候多吃些想吃的饭菜,否则日后……日后、怎么来着?王耀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当时老李的原话。

  仿佛老李的去世成为了某种分界线,当老李还在时,王耀便年轻着,还可被称之为壮年,然后一夜之间他衰老下去,从每日上班变成每月领退休金,中间大段的白天时光尚且不知道做啥,便就这样任由它浪费过去。邻居家没小狗闹腾也没了烟火气儿,他吃完芹菜炒肉后刷碗,在安静的水声中想到自己还在单位忙活的日子,突然恍惚地觉得隔了层东西,就像是老李闲聊时对他牙齿状况的关心那样,前面几十年似乎就这样不可挽回地离他远去、远去,回过头来他还在世间孑然独立。

  某种焦虑和难安几乎要脱口而出: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老去。

  而当要深思这个问题时,他反倒不敢去想了。独留在这个世界上他还能做什么?论工作效率,他是必然比不过那些年轻人的。说点不靠谱的,要是谈个黄昏恋,那外面更是老头一抓一大把,缺不了他王耀一个。直到隔壁真的搬来新邻居时,他还浑浑噩噩着,努力适应退休生活,努力接受某个事实:人终将老去,且终究会死去。


  死,隔壁新搬来的外国邻居用带着东北腔的流利中文说,那怎么能叫死呢。老爷子那是喜丧,我住进来不碍事。

  新邻居是俩月后搬进来的,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对面不会讲中文,王耀也不例外,打招呼小心翼翼蹦了句哈咯出来,又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结果还是对面先讲了声字正腔圆的“你好”,惊得王耀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新邻居微胖,是个大高个,体型看着挺壮实,眼睛的颜色倒是稀罕,王耀没忍住多瞟了两眼:是紫色。

  紫色的双眼。

  他没办法否认某一瞬间的心率失衡,万千年轻时隐秘的幻想竟在这一刹那尽数沉入紫色的海洋。沉沦、至深的沉沦,待到他飘飘然浑身湿透地浮上海岸时,他看到盛在深邃眼窝中紫色的笑意:

  “我叫伊万,”邻居自我介绍时说,“伊万·布拉金斯基,老家是莫斯科的。”

  “哦、哦……Иван……”王耀别开视线,不再直勾勾盯着伊万的眼睛看。

  “——您会俄语吗?哦抱歉,我实在是太过激动……我很高兴能做您的邻居,这位中国同志。等我的家具到了之后,我要带着新烤的面包来敲您的门、当然,如果您更喜欢中式的菜肴的话……”

  啊!王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用俄语念叨出了伊万的名字。他连忙接过话茬说应该是自己请新邻居吃饭才对,又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王耀。对面用中文念叨了两遍他的名字,又用俄语念叨,最后把紫色的眼睛眯起来笑,说,您的名字就像是您本人一样。

  怎、怎么像是本人?

  伊万说,我从您琥珀般温润的眼瞳里看见了太阳。

  ——“对了同志,我的狗……我养了一只狗,一只白色的、Самуэль。她很大,会很吵,希望不会影响到您——我是指,我的那条萨摩耶狗,她性格其实十分温顺,并不会随意咬伤您。”

  王耀往伊万身后看了两眼:很显然,新搬来的邻居家内空空,并没有什么白色的大狗。

  觉察到王耀的眼神后,伊万笑着表示,由于搬家需要时间,他把那条狗暂且寄养在了别处。等到一切都安顿下来,尤其是准备好小狗窝和熟悉了遛狗的路线后,他就会把萨摩耶接回来。“她当然有个名字,每一个生命都该有属于她自己的名字,不是吗?也许你可以叫她娜塔莎,或是наташенька……她会喜欢您的,她喜欢被亲昵地称呼,更喜欢抚摸和拥抱。”

  娜塔申卡。王耀说,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是的!伊万笑着说,她是个女孩子,却一点都不像其他的“娜塔申卡”们文静优雅。有时生了气,她会朝伊万嘶吼,那汪汪叫的声音实在是——“震耳欲聋,”王耀替他的俄国邻居补充,“或者让你心情烦躁。如果我忘记给小碗里放水,我的鹦鹉也会这样啾啾叫。”

  他们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为着两人共同的、饲养宠物的爱好,同时也为着这样中俄双语交错使用的奇妙交流方式……有这样一位邻居也许不赖,王耀觉得心情舒畅,搬来一个独居老头,总比搬来上述他担心的种种住户来得强。

  那时他还没想过要和外国人交朋友,只觉得维持正常邻里关系已经是莫大的奢侈,但他们还是在最终无话不谈。说起两人正式成为朋友,那是在王耀见到娜塔莎之后的事了。新邻居中文讲得流利,却容易在生人面前害羞,似乎刚搬来时和王耀聊的那次天是下了许久决心之后才来的,有着一定要和邻居打个招呼的决心,再加上王耀会俄语,因此两人聊时少了许多语言障碍,王耀也就没觉得伊万怕生。但真的要去和满口方言的陌生本地人闲聊,似乎还是需要更多的勇气。王耀第一次见娜塔莎就是在那样一个尴尬的时候:新邻居牵着他的萨摩耶,在遛狗碰到的年轻人面前把中文讲得磕磕绊绊。王耀一看就知道对方肯定是紧张,于是走上前决定蹦几个俄语单词出来解围。他拎着一棵白菜和豆腐,轻拍了下伊万的肩头,喊他同志——伊万一下子就要潸然泪下,操着诡异腔调的方言喊他老哥哥,吓得王耀一哆嗦,对面的年轻人也笑了起来。

  “我普通话讲得不好,”同来遛狗的年轻人说,“用英语问了两句,结果老爷子更紧张了,我还以为是我口音太重,原来老爷子不是来自英语国家啊。”

  “是、是,”伊万略带羞赧地说,“幸好我们的王同志来了,才令我没那么尴尬……”

  王耀把塑料袋放地上,蹲那儿看俩人的金毛和萨摩耶互动,心想这情况我熟。早年干翻译时,王耀就常混在一众外国人里,厚着脸皮搁那儿瞎聊。这情况不失为一种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异国定居的现状。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住呢?

  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和偶遇的年轻人道别后,俩人就边聊边往家里走。聊上头了之后王耀干脆一拍大腿说我自己炖了白菜豆腐也吃不完,不如添双筷子让伊万也来吃一顿,伊万刚开始还推辞,后来见娜塔莎一直围着王耀的裤脚转圈,倒也用“娜塔莎喜欢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跟着去了。谈及一把年纪了还带着狗来异国他乡住的原因,伊万说他有个愿望想实现,也算是到老了放手疯一把。那是什么愿望呢?王耀一边盛汤一边随口问。伊万摸了摸大狗的脑袋,说,他年轻的时候想申请来中国,没来成,老了之后孤身一人有钱有闲,就总想着弥补了这份遗憾。

  这时王耀才知道伊万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其实很简单,也没啥悲惨人生。就说那几十年前的莫斯科郊区有那么一家五口,统共是住了兄弟姐妹仨孩子。大姐是铁路工人,拿过一次优秀工人表彰;二儿子干了半辈子研究员,但没啥大成果;小女儿早年进文工团里演出,然后职业病伤了腿,倒也不影响正常生活,只是出远门实在勉强了些。当儿子的早年想申请跟去中国研究出差,没申请上,到老了想起来这事,又觉得这辈子必须得去一趟。于是名叫娜塔莎的舞蹈演员对她即将远行的哥哥说,我多么想陪着你一起去别的地方看看、但我却没办法!这是我养的小狗,她也叫娜塔莎,你要是去了好玩的地方,就带着“娜塔莎”一起拍张照片,然后寄回来或是发回来给我们,我和冬妮娅姐姐都会很开心的。

  王耀说,我知道妹妹的请求很难拒绝,因为我也是有弟妹的人。

  王耀又说,你知道我为啥会讲俄语吗,因为我退休前是干翻译的。年轻时我跟着人家去过莫斯科,你们那儿的专家来国内时我也跟着翻译过。要是真有缘分,说不定咱们能早上个四五十年就认识。

  “现在遇到也是缘分,”伊万说,“就是缘分让我选择了这座城市,然后住进了你隔壁。”

  王耀沉默地夹了一筷子菜,没说话,也没敢说话。他总觉得自己透过伊万的眼睛看见了什么似的——那是一颗年轻的心脏,尽管人已经不可避免地衰老,他仍旧在某种意义上年轻着。

  毕竟只有年轻人才会执着于实现这种很虚的执念,王耀想,而他只是空洞地睡了醒醒了睡,日子能糊弄一天就算一天。伊万这么一提,王耀也就来了心思:所以他的弟妹什么时候才能给他通电话呢,或者寄信,或者干脆来看看。他住这么多年了也没搬家换地方,那几个小兔崽子总该不会把路给忘了吧。

  也是,只有年轻人才会真的去为某种虚无缥缈虚头巴脑的执念去拼了命做什么。

  王耀突然想:老李的那只小博美——叫什么来的?


  他没记住,结果鹦鹉记住了。伊万走之后有两天晚上,鹦鹉一直在王耀耳朵边儿念叨什么诚阳诚阳的,他才想起来,好像那只小博美确实叫这个名。再顺着一想,老李家儿子好像也叫诚什么,估计这一辈都叫诚什么什么的。至于为什么老李死之后才送到他家的鹦鹉能记住这个名字,似乎也无从得知了。王耀笑话自己记性还不如鹦鹉好,估计是自己晚上念叨那毛茸茸汪汪叫的小家伙呢,结果忘了个一干二净。

  人老李估计是把狗当小儿子养呢,王耀寻思,这隔壁又多了个当妹妹养的。他胡思乱想着,又听见鹦鹉搁那儿模仿收音机吱嘎吱嘎叫,王耀不免乐起来,决定拎着鸟笼子下楼带小鹦鹉晒晒太阳。

  到目前为止他的退休生活一片宁静,每天醒了之后去买菜,听广播看电视,吃饭遛弯,碰到伊万或者别的老朋友了就聊聊天,晚上洗澡睡觉,空虚却也着实清闲。这会儿正好是晴天,他背着手拎着鸟笼就去了楼下小广场,凉亭里已经有人坐着了,王耀就去了一边的阴凉处。小鸟蹦来蹦去好像也喜欢透风,王耀打开收音机,随便找了个英文广播磨耳朵。正跟着哼哼呢,一阵熟悉的汪汪声传来:原来是娜塔莎瞅见王耀了,搁前面蹦跶着就拽着伊万冲了过来。

  这阵子他和伊万熟了不少,有时候一方不想做饭了就敲敲门来对面蹭一顿吃,俩人聊起天来还颇有点共同话题,再加上王耀也确实喜欢逗人家的小狗,他们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近。王耀甚至邀请过伊万晚上一起来跑跑步做操健身,结果伊万一来,大家一看是外国人,觉得新鲜得不得了,一围过来聊东聊西吧伊万就紧张,紧张得直蹦俄语单词,老哥老姐们听得那叫个一头雾水,王耀就在旁边重操旧业顺带口译,这下街坊们一看觉得这俩人确实关系好。听说是邻居后,有位老姐妹对王耀说,既然是邻居,你俩不如留个号码。都自己一个人在家住,万一出啥意外摔了一跤的,至少能第一时间帮上忙。

  “你这不是咒人家出事嘛!”旁边有人戳了下大娘。大家笑起来,王耀却觉得很有道理:自己的弟妹住得一个比一个远,伊万的家人干脆就没在中国,有事确实还是俩老头自救来得更快。

  于是留了手机号码,伊万甚至有俩号,一个是+86另一个是异国固话,实在不行了,伊万说,你就打这个电话,电话钱我出。王耀急得不得了,说你咋能这么咒自己呢,伊万说又不是非得出大事的时候才能给家里打电话——王耀“嗐”了一声,扭头又做饭去了。

  这娜塔莎拽着伊万过来,王耀拎起鸟笼子就迎了上去,走进了才注意到伊万脖子上还挎着个拍立得。“耀!”伊万气喘吁吁地冲他打招呼,“可以、一起拍张照片吗?”

  “咋啦?”

  “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让他们知道我在中国也有朋友……而且还是会俄语的朋友。好让他们别担心。”

  原来是这样!王耀问,你是要洗出来照片,然后随信寄给她们吗?

  对,伊万回答道,比起什么电脑数据的,我还是更喜欢能拿在手里的相片。

  于是王耀领着伊万去凉亭找那边坐着的人,本来伊万已经做好教他们按这个是拍照看那个是取景框的准备了,没想到里面有人用过同型号的相机,很爽快地就答应了王耀的请求,然后还推荐说来旅游可以去某某景区,免门票。原来是把自己当成旅游的外国同志了!伊万乐呵呵地想。王耀思考片刻,拎上了鸟笼子,把鹦鹉也挤进了取景框,两人一鸟一狗靠在一起,颇有种亲近感。

  并无太多王耀起初的焦虑和空洞。

  

  景区离这里不算远,第二天说好了打辆车就能到。那是座小山坡,中间有棵大树,据说求姻缘很准,所以树上一堆红绳。王耀本就闲得长毛,伊万也觉得不去白不去,俩人定好日子约了时间,兴致勃勃地准备去小山坡上溜达一圈。宠物不能上山,所以娜塔莎没跟过来,光王耀和伊万俩人吭哧吭哧爬,上去还挺顺畅,登高望远,那风景瞅起来确实和平时看着不一样。俩人拍完照吃饭,王耀负责点餐,他想起平时伊万的食量,给人家多点了份面条,备注半点辣也不加。伊万牙口挺好,把面里的花生米嚼得咯嘣咯嘣响。说到牙口王耀会想起芹菜,提到芹菜段王耀又会联想到隔壁的老李。也不知道老李还在的时候吃了多少顿自己喜欢的菜,不知道老李牙口还好的时候喜欢咯嘣咯嘣嚼什么好吃的饭。人一胡思乱想就容易惆怅,这已经不是老之将至的问题了,这是人已经不可控地退休——已经开始最后的倒计时了。

  日子难受着吧也是过,放空自己逗鸟听广播也是过,想不开是过想得开也是过,瞅瞅人隔壁伊万,跟王耀年纪差不了多少,还一个人往异国他乡住,人生地不熟的也敢来闯。就算沟通有障碍,人家也没动过打退堂鼓的心思,反而是要把好看的景色有趣的朋友都给家里人讲讲、报个平安……王耀看着红绳突然觉得有点惆怅,想半天也没想到自己惆怅啥,明明年轻的时候也没动情,怎么到老反而觉得有个伴儿可能会好一点——他扭头看到伊万,再抬头看树,自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又连忙装作自己没意识到。

  结果说巧不巧,诶,前两天刚担心过的事一下子灵验,上山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偏下山的时候出了岔子:可能现实就是这样充满着无厘头的巧合。伊万一个没注意,踩空台阶,咔地坐在了地上,吓得王耀赶紧打120。伊万挥挥手站起来意思是没大事,王耀整个人慌得不行,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隔壁突发心脏病的李哥。毕竟人到老了出啥事都有可能,年轻的时候摔一跤也就是蹭破个皮,到老说不准就能摔去住院部。结果虽说山也不咋高,伊万还是被担架抬了下去,救护车在坡底下吱哇吱哇叫唤,王耀一路跟着去了医院,然后又陪着伊万做了一大堆检查。医生拿着片子反复看,说幸亏身体壮实,送来医院处理检查也及时,又说那也不经摔,一把年纪了还是得注意着点。王耀脸色有点不好看,问医生咋办。答曰,这事说大也不大,搁家里头养两天吧,又开了膏药若干。伊万前一天还笑话王耀兴师动众,后一天就脚脖子肿得走不动路,第三天尾椎骨又开始难受,这位搞地质的前学者自己惊讶得不行,明明年轻的时候满山跑,怎么到老下个台阶都不得了。

  王耀呢,自责,自己对着鹦鹉,闷声在心里忏悔。一来是为着这个怪异的不知道咋就种下的情感种子,二来则是因为朋友受伤。对着鹦鹉忏悔也不是个事,他纠结半天,最后翻腾出了个笔记本,打算久违地写写日记,写着写着到最后变成了写给布拉金斯基的信:


  “……我其实有点焦虑,不知道能活多久,不知道怎么活。”王耀这样写,“但人其实就是,该做到的事都做到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因为有很多东西是无法预料的,世事无常,死去的或者是再也不会有的东西,那就是不会有了,应该早一点接受,然后在接受这个现实的基础上去尽可能多地留下一些东西。”

  “就像你去做研究,你自己说是没有成果,但怎么可能一点进展都没有,徘徊不前也是一种进展,证明错误也是一种成果。就像我在搞翻译:有参与什么特别重大的项目吗?没有。翻译出了什么特别知名的作品吗?好像也没有。但直译不出味道就意译,意译觉得不好就再和同事商量,工作这样一项一项进行,不管重要与否,我们都传达了文字和语言背后的思想。我时常觉得我是一座桥,能同时理解不同的语言,再表达出来告诉别人,我觉得这就是我忙活一辈子的意义所在。我想你也是一样。

  “最重要的是,我是因此而认识你的,我还认识了你的狗,你也是因此住在了我的隔壁。这是缘分,是一辈子求也求不来的。我觉得这样很好,因为我们都还活着、没死,挺过了很多困难的时候,一路活到了这个年岁。哪怕人生下来就是受苦,我觉得一路苦下来还是会找到某些意义的,否则人类存续不到今天。……”


  他还是觉得愁,从十一二点睁眼到两点还是毫无困意,想给伊万发短信问问对方情况,结果猛一下按到拨号,吓得赶紧挂断,忙在心底嘲笑自己怎么和十来岁的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他正发愁呢,反倒是对面打电话过来了:“耀,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你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伊万,我只是按错了。”

  “那为什么现在还没有睡?难道你也在看月亮吗?”

  嗯?月亮?

  王耀这才注意到,原来今天是农历十五。他自己根本不关注这个,没想到伊万兴奋得很,想拉着他一起又觉得俩人刚出了摔跤那事,好像有点不合适。大半夜的……难道王耀心里发愁?他连忙问出来,这下轮到王耀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像破罐子破摔也不是,把事情讲清楚更不合适。

  “那个,”他说,“你现在方便开门吗?”

  伊万颇为疑惑地嗯了一声。

  接着电话啪就断了,没过一会儿,伊万就听到了敲门声。他打开门,有一张从笔记本撕下的纸放在门口的奶箱上。嗯?他带着些微的疑惑想,王耀还挺好心的,知道他还没养好伤,特意放在了箱子上面,不让他蹲下弯腰捡。所以这里面是什么见不得人没发张口说的东西……伊万拿起那张纸回家,对着月光一看,上面黑色的墨迹还没有干。王耀的字是极为遒劲有力的那类,写起外文来也相当潇洒,顿笔处的墨点十分漂亮。他打开灯,认出这是两句诗,又努力动用他六十多岁地质人的脑子回想了一下,确认这并非是某个国家的著名诗歌——那么就是耀自己写的了!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开始读了起来。


  “我如何鼓起勇气去看月亮?

  月光昏茫,连心也惆怅。

  红色是丝绳牵不起的念想,

  佳期已逝,如何敌苍老?”


  “——耀,介意我进来谈谈吗?”

  王耀打开门,他刚煮好粥。有的人老了口味越来越重,他却越来越喜欢喝白粥,这下正好能舀一碗出来给大病初愈的伊万。伊万吹着热气,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问了:耀、你想表达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反倒是伊万先害怕了:什么惆怅、什么念想!就算是朋友,也一样可以感慨苍老。但是红绳……红绳……伊万想,红绳在中国的文化中代表着很重要的情感。放在这里,放在这样一个语境下,难道——

  难道!

  伊万不敢说,不敢问,甚至不敢想。他下了太久的决心,翻来覆去想自己认识的这位中国同志。老实说,他喜欢王耀做的菜,喜欢王耀家的鹦鹉,娜塔莎也喜欢王耀。当他看到王耀时,他会觉得安心。哪怕对方头发花白、眼窝深陷,川字纹和法令纹也逐渐明显……哦、不,伊万想,如果我爱一个人,那么我必然是在爱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他在梦里想象王耀的老年斑,想象王耀干瘪的手指和枯瘦的躯干。他想象对方的死亡,也想象自己的死亡。这是一位老人,一位独自走过了六十多年光阴的老人,伊万想,他和我差不多同龄,他在未来要经历的,也是我在未来要经历的,所以我有足够的勇气来回应对方的期待吗?我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些年轻人都难以解决的问题,然后去给出一个“如何敌苍老”的回答吗?

  所以,你在爱着我,是吗?

  是啊,王耀说。他轻轻抱住伊万的头,看着对方被泪蒙住的紫色眼睛。万尼亚——你介意我这样叫你吗,你要是读完诗后还来敲了门,是不是就代表着你不会介意我这样称呼你了。

  你爱我。伊万觉得这句话烫痛了他的舌头。也不知道究竟是这句话太烫,还是粥太烫,还是这背后悦动的感情更烫。你爱我,伊万说,但我们时日无多……倘若你介意……

  我有什么可介意!王耀说。他抚摸着伊万的发旋,手指按揉伊万的头皮。你说我们时日无多,但只要有时间……只要还有一点儿的时间……

  伊万终于还是流泪。那一瞬间他们都知道,彼此无需再有担心,亦不会有其他忧伤。伊万又何尝不是对王耀怀着莫名的好感呢!如若他不爱王耀,他想,那么他是不会和对方有那么多的接触……甚至于因为对方的邀请去和如此多的陌生人接触!可是、如果这是王耀觉得的快乐,如果和王耀一起锻炼遛弯一起短途旅行是一种王耀的快乐,那么伊万想,可能我早就把耀的快乐当做了自己的快乐,他也许早就爱上了王耀,在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

  等我养好身体了,他哽咽着说,等我把娜塔莎接回来,你要等很久很久,才能等到我们再去那棵树下许姻缘的那一天。

  鹦鹉不合时宜地在鸟笼里扑腾起来,打乱了这奇怪的气氛。王耀噗嗤一下笑了起来。你怎么和我小妹一样多愁善感,我不是很介意形式,他说,我们明天就把照片寄去,再在信里告诉你家里人我们现在的情况。

  还有我的家人……王耀念叨着,对、对,也该给他们介绍一下,我有了一个新的邻居,然后我们相爱了,邮票等过两天再和信封一起去买……就是这样……

  对、对,伊万想,还有我们身后的家人。尽管膝下无儿无女,但我们有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值得被祝福,无论如何。

  这时王耀也觉得自己年轻起来了,因为只有一个年轻的灵魂才会如此冲动、如此多愁善感,如此地爱一个人,在某种情感中漂流,去半夜不睡觉写一首小诗,去用指尖描摹恋人的骨骼,甚至于去抚摸、去吻,这都是年轻时的爱情。他在青年时期始终没能感受的小鹿乱撞,复而在老后得到。也许这就是某种吸引与传递,看见了伊万年轻心跳的他,终将也跟着一起跃动起来,同率同调。

  他们聊了很久,就着这份感情聊出去,伊万说那些姑娘们都相不中我,我只好打光棍到现在,王耀则说自己有过女朋友,只是因为不合适而分开。最后得出结论,俩人的恋爱经历相对空白,不过伊万补充说也许一起出门遛狗就是一种约会,王耀说这真是个好主意,伊万嘿嘿乐着喝了口粥,温度正好,香甜软糯……王耀煮粥的水平确实高超。

  话题回到爱本身上来,王耀说我在许多文学作品中读过它,但等它真正造访时我才知道,所有的纸上谈兵都是扯淡。伊万说可是你写了诗,多优美的诗啊,我喜欢你写的字,真好看。中国人因对方三句不离“喜欢”俩字而面颊微微发烫。

  午饭是普通的粥,晚饭是布拉金斯基炖的罗宋汤。再加上刚出炉的葱香面包,一切都刚刚好。

  酒足饭饱后王耀靠在伊万怀里说,你知道吗,我曾对你一见钟情过。布拉金斯基吻下来,老人干瘪的唇贴上王耀面颊的皱纹。

  还不晚,我们还来得及——只要还没到最后的时候,那么我们永远就还有时间。


Fin.

——————

Free Talk:上次搞露中仿佛还是上辈子的事,没想到这个梗我居然他妈的写了万字左右,感动。。。

其实就是想简单聊一聊生死这个话题,无论如何,只要还有时间,那么我们就能选择去爱。

07 Oct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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